桑禄忽地哈哈一声大笑,两目中陡露奇光,道:「后来半半叟从冰水中一跃
而出,神情激动,怒责谢少侠不该使此鬼域伎俩。少侠笑讥半半叟武功不济,尚
敢诬指他人使鬼域伎俩。半半叟大怒展出星宿魔掌,怎料少侠如风闪电出手,未
及三招,就将半半叟甩得飘出五丈开外。半半叟虽然略无损伤,却显然已落了败
着,被少侠用言扣住,讥诮他「星宿魔功」尚未达炉火纯青地步,许以三年,亲
往阴山候教。半半叟气高狂傲,当即应诺相率五大弟子狼狈离去。」
罗湘梅忽面显疑容道:「半半叟既然离去,那么打中八步赶蝉皇甫嵩,那蓝
磷魔箭是何人所发?」
桑禄含笑道:「是贫道所为,那支蓝磷魔箭系前在此间半半叟大弟子赤发巨
灵打中贫道之物,贫道留下珍藏身旁,不想救了樊少川一命。」
江瑶红娇笑道:「桑道长倒是宽宏大度,樊少川出言讥刺道长,道长反以恩
报怨,此种义风侠范,江湖中尚不多见。」
索命八掌桑禄不禁被说得面上一红,笑道:「樊少川虽然牲傲狂妄,尚不失
为正派人物,贫道怎好见死不救。」一言方落,厅外突穿进一条人影,飞快绝伦。
桑禄及两女同时一怔,抬目一瞧,只见是白眉叟樊少川屹立厅中,面露愧赧
之色,一袭长衫,支离破碎如垂柳,显然经过一场激斗所致。樊少川含愧说道:
「桑观主,请恕樊某狂妄成性,如非偶听观主之言,樊某还蒙在鼓里。」
桑禄离坐而起,趋前握手大笑道:「些许之事,何足挂齿,樊老师怎知贫道
在此?」
白眉叟神情激动道:「当年与独臂风云丐一语成仇,被独臂风云丐三支蛇尾
钉打中胯骨,为此樊某三月未离床榻,事后经丐门长老竹杖叟洪潢亲执独臂风云
丐登门谢罪,怎料独臂风云丐认作半生奇耻大胁,野鸭江上独臂风云丐隐在芦苇
丛中,事完樊某正欲离去之际,独臂风云丐忽然现身,勒令樊某跪地谢罪,消除
前辱。樊某偌大年岁,怎肯听他,一场激战樊某不敌,逃奔至此,樊某当年与赵
大侠相交甚笃,厚颜来此请他相助,解除此厄……」言未了,蓦地由外厅传来一
声慑人心魄的冷笑。
冷笑声中,只见人影一闪,厅中又多出了一人,身量瘦削,一头乱发,五官
尚称端正,只是面色泛青,冷冰冰异常阴森,一双目逼射令人寒颤的冷芒。一袭
百绽千孔的长衫满是油脂污秽,左袖虚荡荡的摇晃不定,不言而知那是丐门怪杰
独臂风云丐。
白眉曳樊少川两道白眉猛望上剔,冷笑道:「独臂丐,莫要欺人太甚,敢胆
闯入沧州大侠府上,只怕你要落得个身败名裂,至死方林。」
独臂风云丐冷冷说道:「化子平生独来独住,毫不知畏忌,沧州大侠是谁?
怎不出来相见。」此刻,厅后已走出了严福及数名武师,一武师闻言大怒,扬刃
扑身而上,一抹寒光迎腰卷削而至。
独臂风云丐冷笑一声,像鬼魅般一挪,单袖飘起,那五只铁爪疾如电火地向
刃芒抓去。只听咔嚓一声,独臂风云丐手中多出一截短刃,只是独臂风云丐身形
毫不停留,五指一松,断刃归卿朗坠地,化指掌,飞快无伦地望那名武师「精促
穴」按去。
那名武师骇然色变,倒跃而退,岂料独臂风云丐如影随形面至,眼看就要丧
生掌下。此际白眉叟与索命八掌双双急出一掌,猛袭独臂云丐,狂风怪啸,急飙
卷飞。独臂风云丐无论怎么狂傲,自保要紧,急撤出两步,翻掌飞迎。蓬地一声
撼震,三人均退出两步。独臂风云丐发出一声狂傲冷笑,两目暴射棱芒。
索命八掌桑禄亦报之一声狂笑道:「独臂丐,你就不怕触犯丐门帮规吗?」
独臂风云丐冷傲说道:「化子前次不该妄用蛇尾针,如今仅凭真实功力,还
惧什么?」
桑禄尚待开口,两声娇叱扬出,江瑶红罗湘梅各捧着一支长剑,展出飞燕出
林身法,流矢般射在独臂风云身前,江瑶红道:「桑真人不必多说,姑娘要伸量
这化子有多大道行,在沧州大侠府上耀武扬威?」
独臂风云丐突然发出桀桀怪笑道:「威望燕云,声震武林之沧州大侠赵康九,
在本化子眼中本是视同无物,姑娘你把赵康九捧得太高了。」说时在怀中取出一
支竹笛,又冷冷说道:「姑娘,你只要在化子这只竹萧下走出二十招以外,化子
立时掉头就走,与樊少川前怨就此一笔勾消。」
江瑶红被激怪得玉颜啡红,长剑平平飘起,画起一道银弧,一招「狂风刮絮」,
见银弧流转,剑生轻啸破空之音,挟着一片寒风,疾卷而至。独臂风云丐嘿嘿地
冷笑道:「原来是峨嵋门下,毫末之技,也放在虎口拔毛。」休看这化子出有狂
傲,身上确有谋奇实学,语音声中,身影霍地往左斜仰,手中竹部往右挥出,振
腕斜封,巧快无比,剑萧相撞生出竹铁之声。
江瑶红只觉这化子内力奇猛,长剑立时震荡往后飞出,不由大惊失色,仗着
剑法玄妙,顺着剑萧之势身形疾转,长剑已变为「柳枝宽燕」,震起千百点银屋,
移向独臂风云丐周身重穴。独臂风云丐轻声中,萧招迭变,弹指间,已攻出了三
招。这三招均是奇诡不凡,只见萧影流浪,宛如天女织梭,层出不穷。
玄衣龙女江瑶红被独臂风云丐三招奇攻,迫成守势,将一套曼因师太的成名
剑招飞燕剑法悉数施展开来,只见银星万点,乍分乍合。错非是这套飞燕剑法,
姑娘定伤在独臂风云丐之手。索命八掌桑禄眼力极强,看出江瑶红武功虽属上乘,
但委实不能在此丐门怪杰手中讨了好去。
转眼十八招过去,突闻独臂风云丐大喝一声,一招「长虹贯日」,手中竹萧
已穿破姑娘剑浪,手腕一振,将剑浪迫开,又是长笑声出,竹萧已化成「毒蟒寻
穴」,疾如星芒般戳向姑娘「乳中穴」而去。桑禄大喝道:「独臂丐你不怕死么?」
喝声犹若惊天霹雳。
独臂风云丐闻言一怔,立即飞快撤招们出圈外,怪视桑禄大喝道:「你说这
话是何意?」
桑禄冷冷说道:「贫道就不信你不怕罹受自断七根主筋之刑,你真不知赵大
侠及两位姑娘与你丐门中有何种渊源么?」
独臂风云丐不由胸头狂震,茫然不解地望了江瑶红一眼。江瑶红被独臂风云
丐萧招迫开剑浪,不由气血迸涌,趁着独臂丐撤招立即飘后调息了一阵,闻听桑
禄话中用意,不禁玉靥羞红,罗湘梅亦是一般情状。
独臂风云丐见两女神色,心中狐疑奋涌,暗道:「自断七筋之刑,是触犯以
下犯上之门规,才得罹变此刑。赵康九与两女纵然与丐门甚有渊源,但化子除了
本门长老及掌门人之外,就无人比化子辈份为高,何能罹受酷刑此。」
他被囚居三年,外界事物毫无所闻,三年期限一满,他就找上高阳派总坛,
一心一意打听白眉叟下落,与外界毫无接触,他怎知这段渊源。当下独臂风云丐
目视桑禄冷笑道:「牛鼻子,你说话须说个清楚明白,如敢戏弄化子,到时,你
也难逃掌下之厄。」
桑禄面色镇静,微微一笑道:「你可知赵大侠是你丐门四长老的泰山岳父,
两位姑娘亦是四长老的未婚妻室么?」一言方出,两女羞红过耳,急垂螓首。
桑禄喝道:「贫道问你这三年被禁囚室内,帮中一应大小事情,你都知晓?」
独臂风云丐瞠目不能出声。跟着桑禄又是一声冷笑道:「丐门四长老已然亡故,
他留下的一面「紫铜神龙狮虎令」,经丐门三位长老交付一人执掌,那人是不是
算得丐门四长老?你且说说看?」
独臂风云丐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,眼内金星直冒,暗说:「不妙,这牛鼻
子的话显然是实,以下犯上的罪名叫化子已是背定了,这却怎么是好?」
脑中忽转一念头:「此时不好认错,免得将后不能推脱。」眼珠一转,猛然
发出一声狂笑道:「化子岂是你能蒙得住的,任你说得天花乱坠,本门帮规只认
令符不认人,话要说转来,化子找的不是你们,找的是樊老鬼。」说时两臂骨节
一阵比剥乱响,话音一落,忽地腾身而起,蓦地一掉首,化作「苍鹰攫免」,五
指暴伸如钩,流星飞矢般向白眉叟樊少川扑去。
指风锐利,破空生啸,威力无伦。独臂风云丐这一猝然伸手,全力施为,任
谁均难避了开去。白眉叟樊少川见独臂风云丐凌空扑击,来势如雷,心知无可畏
缩,满嘴钢牙一咬两掌猛推,一式「大嵩阳九手」中绝招「托梁换柱」打出。
掌力尚未发出,忽见独臂风云丐闷哼了一声,一条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直掉了
出去,叭哒一声,跌在厅外半融雪地上久久不起。厅中诸人见状均为之一怔,这
突如奇来的变化,有点茫然。微风飒然,厅中人影一闪,只见一老叟,穿窜而入,
胸前长须飘拂,行云流水般步向独臂风云丐身前。
原来独臂风云丐凌空下击时,只觉一股无形潜力向自己前逼来,这股反震潜
力奇猛,胸臂等处如中万斤重锤,真气一散,登时身不由主地往外摔了出去,坠
在雪融了的泞泥地上。但感遍身虚软乏力,喉头发甜,一口伤血几乎喷出口去,
他强行抓压住不使喷出,闭眼调息,把被震散的气血后归原行经络。
片刻,他只觉气力已复睁眼一瞧,面前赫然显露一人影,仿佛甚熟。循着这
双眼望去瞧去,不由驻然色变,面容惨白,挺身长跪在那老叟身前,道:「弟子,
锡寿参见苍长老,弟子如有不法之处,叩请以帮规治罪。」
那老叟正是九指神丐苍玺,苍玺面色深沉,拂须冷笑了声道:「不敢,你现
在是风云人物,老朽焉可妄言你身犯何罪。」独臂风云丐脸容更形惨白了,额角
的汗洋洋而出,惶恐不则一声。
厅中诸人已知那老叟是何人了,苍玺来过赵府,严福一眼便瞧出,立时趋步
来在苍玺身前,施礼说道:「苍长老久未得见,你老人家可好?家主人渴欲一见,
想念不已。」
苍玺点头微笑道:「你家主人途中频传侠踪,老朽几番寻觅,屡屡扑空,是
否你主人已返?」
严福垂手答道:「尚未返转。」苍玺点点头,又别面怪视独臂风云丐,欲待
斥责。
这时,索命八掌桑禄如风趋前,抱拳微笑:「苍长老,贫道阳山金真观桑禄,
久仰清范,只恨无缘瞻仰,今日得见,果然泰山北斗。」
九指神丐苍玺微笑道:「桑观主,你太谦虚了,叫老朽如何承受。」
桑禄望了独臂风云丐一眼,笑道:「这位苗老师与贫道等了无仇隙,只因双
方都是倔强成性,互生口角,极不相容,贫道等也有不是,望苍长老斥责为幸。」
独臂风云丐听在耳中,甚是感动。
苍玺不为已甚,落得望风收帆,向独臂风云丐沉喝道:「起来,还不谢过桑
观主。」
独臂风云丐立起,脸上真情激动,桑禄还怕他脸上下不去,拉着白眉叟走了
过去申致歉意。大厅盛宴摆下,炊金馔玉,觥筹交错。席间九指神丐苍玺询问谢
云岳来踪去迹,诸人均语焉不详,仅就所知的吐露无遗。苍玺将各人的话综合起
来,略经思索,已知八九,摇头呼嘘道:「老朽这位拜弟艺绝天人,武林奇材,
但水满则溢,材高天嫉。」说着冷电双目凝视了江瑶红,罗湘梅一根。
两女不由玉靥鲜红,娇羞无地自容。只见苍玺又长叹了一声,道:「情之一
字,不知葬送了多少有为男女,须知老朽这位拜弟虽嫉恶如仇,却宅心忠厚,老
朽敢保证他并非到处萍水留情,见异思迁之人。只是不得已而出之,诚有难言的
苦衷,双方总该互信互谅为是。」皆因苍玺瞧出两女亦是钟爱谢云岳,暗中用言
语点破两女,今后不要为些许误会,致来爱侣劳燕分飞。
此刻,九指神丐苍玺又朗声大笑道:「八臂金钢宇文雷雄才大略,八步赶蝉
皇甫嵩阴险诡诈,半半叟狠毒无比,这三人岂能如此容易稍息野心,恐怕武林来
日大难,有增无减。」
言在此处,忽听窗外传来阴侧侧语声道:「不错,你猜准了。」九指神丐苍
玺声方入耳,原式不动,离座飞起,向窗外扑去。
独臂风云丐等人也如矢离弦,纷纷随着窜出窗外,那里有半个人影。春寒料
峭,寒气泛骨,光秃秃的树枝才萌出星星丝芽,在风中摇瑟起舞。苍玺心惊暗中
来人身法绝快,疑讶不止。突然独臂风云丐冷哼一声,只见他闪电转身,独臂一
扬,一线黑丝电芒星射,由掌心激飞而出,向大厅檐下打去。只听一声凄厉惨嗥
入耳,檐间忽然坠而下一条身影,叭哒摔在泥泞中,泥浆迸射。那人两手掩着左
眼,只在泥地翻滚,痛极嗥叫,手指隙缝中不断渗出黑紫血液。
独臂风云丐冷笑一声道:「么魔小丑,尚敢来此现眼,这蛇尾针滋味是好尝
的么?」
那人似是痛极难熬,自知万无幸理,忽地起身跃起,用仅剩的只服狞视了独
臂风云丐一眼,怒吼一声,举起右掌望自己天灵盖击下。岂知独臂风云丐如风闪
电而至,五指幕伸,将那人右腕扣住,沉喝道:「朋友,你要死不难,化子还有
话要问,据实答复,化子必成全你。」
那人方才已剧毒攻心,痛极神昏,方决心自戕,以求解脱,如今被扣住腕脉,
酸筋噬骨,纵是铁打铜浇的汉子,也承受不住,只嗥叫得一声,便昏死过去。独
臂风云丐啐了一口痰,狠狠骂道:「这么不经事的废物,令人惹厌。」言犹未了,
那人喉头一声痰响,气绝死去。
九指神丐苍玺见独臂风云丐又妄用蛇尾针,不由暗中浓皱眉梢,沉喝道:「
锡寿,发话的早就远扬了,你这是怎么的?」
独臂风云丐闻言,不由得着双眼发怔,心说道:「当着这多人面前,头栽大
啦,正主儿早跑了,我怎向无用小辈发什么横。」想着,望了尸体一眼。
突然间,十丈远外,寒塘之畔,一株虬柯奇松之上哈哈大笑道:「老化子你
又猜错了,老夫并未远去,只是缺了一条臂膀,化子找错了对头冤家,毒债毒还,
每门中几曾放过了谁?」苍玺眼中奇光猛射,旋身扬掌打出一招。
狂风卷云,轰地一声,那株合抱虬松树身震得连晃,松针溅射飘洒如雨,树
上却不见有半个人影坠下。苍玺满头发须根根就立,正欲作势扑出之势,树下又
是冷笑声起,道:「我老人家开杀戒之日,还有三天期满,苍玺,我老人家四徒
被你打成断臂折腿,如今顺便悄个信给你,我老人家在湖北云梦山红旗总坛等你
了却这件仇债,否则的话,你那丐帮,即将尸横狼籍,休怪我老人家心狠恶毒。」
这语声随着砭骨寒风入耳,阴森慑人,惊心动魄。
苍玺猛喝道:「你究竟是谁?」
「长白魔尊者。」
苍玺等勃然变色,冷笑道:「好,老化子半月内,准去云梦山讨教。」
只听魔尊者发出刺耳冷笑道:「丐帮人物景是守信重诺,我老人便去云梦山
相候,最好多带点徒子徒孙前来送死。」话音方落,寒塘之内,一条白色人影,
冲霄而起,飞快绝伦。
独臂风云丐大喝一声,身影电扑而出,五支精钢如戟的手指,直朝白色人影
身后抓去。魔尊老的功力超凡绝尘,身影快得出奇,岂能让独臂风云叟抓着,白
袖向后一拍,身形斜掠云飞而杳。独臂风云丐蓦感五指被魔尊者反拍袖风逼压奇
痛欲折,慌不迭地撤臂,身形猛往下坠,踉跄数步方始定住,一张黄脸羞得赤红
如血。
这时,苍玺双眼只凝着蓝天丽日,飘浮白云出神,面上虽瞧不出异样神色,
但众人却忖出他腹内愁思沉重,皆是一声不发。苍玺双目望着江瑶红、罗湘梅两
女说道:「老朽有句言语,望两位姑娘不要见怪,老朽拜弟谢云岳倜傥英俊,不
世奇才,难怪两位姑娘情有独钟……」
两女不禁羞红双靥,低垂粉颈,只听苍玺又道:「只怕你们之间还有一段纠
缠,只因谢云岳与贵派金顶上人门下瞅玉修结有怨隙,金顶上人最是护犊,对你
们之事不无阻难,不过事在人为,千万不可意气用事,望两位姑娘善体老朽话意,
你们先赶赴武当找他。」
当下江瑶红,罗湘梅,及索命八掌桑禄三人齐赴武当而去。
朝曦正照,晨风生寒。二月仲春,武当山桃杏缤纷,垂杨摇絮,绵亘平峰则
密树森罗,蓊葱蔽日参天,两凌峰绝壑,犹层冰积雪,真春风云不变也。山中道
观胪列,金碧辉煌,掩映异杉古柏之中,诚天真之奥区,玄门胜地。春风啸掠,
一轮红日甫平树稍,在那展旗峰下,紫霄宫前禹迹池畔,负手凝立着一个银须飘
拂鹤颜清瘦道人,眉梢紧蹩,面色带有重忧,双目里视池中浮萍。身后分立两个
大人小童,眉清目秀,手中各捧一柄斑剥苍古长剑。
蓦地,四山钟声响亮,回荡互应,响彻云空,那道长猛然仰面,星目中突现
逼人神光。钟声悠扬中,忽传出了一声长啸,展旗峰上一条身影电泻而下,疾如
鹰隼般落在紫霄宫侧面石蹬道上,只两三个起落,毫无声息地定身在池畔道者右
侧。
只见来人是一位面黄微髯的道人,躬身稽首说道:「掌门人为何轻离天柱峰
琼台观重地,来在紫霄宫?」
那鹤颜清皤老道鼻中沉哼一声,道:「静明,为何说话如此轻率,事关武当
盛衰祸福,我已搬请两位久避尘世的三位本门师叔,分镇琼台观、太和宫、金顶
玄武殿。」
静明真人眉动色喜道:「有他三位老人家出来相助,本门高枕无忧也。」
掌门人面色一沉,道:「你说得如此容易,一个逍遥客已难应付,何况他邀
来北冥魔教三怪,更有你招来乾坤手雷啸天等人,本门生死存亡在此一举,方寸
警钟响起,莫非逍遥客等这快就来了么?」
静明真人面色微微一红,垂手说道:「警钟初出之处,是在迎恩宫,与逍遥
客来途有殊,本门近年来,第三代弟子下山行道,树立强敌不少,大概另有其人。」
此鹤颜清癯道人,为武当掌门蓝星羽土,闻有当下沉吟须臾,道:「静明、
你去迎恩宫瞧瞧来敌是谁?本山三十六岩,七十二宫,二十四观,均有设伏安排,
来人自无这般容易侵入,你遇上了静性、静法,可传谕,命他们紧护榔仙洞前榔
梅仙宝。」
静明真人答称:「遵法谕。」音落,反身振袂,拔起四五丈高下,身形一弓,
两臂暴伸,倏变「飞鹰窜靠」,电闪扑入古柏异杉中而去。
静明真人一落入林中,复又腾起,往北飞驰,忽在他身后门出一缕轻烟似的
人影,划空追蹑,疾诡绝伦。这条人影蹑至半途,忽斜掠超越,在葱郁帕杉中倏
隐倏现,望迎恩宫掠去。迎恩宫之前,有座矗立的青石长碑,碑上大书「第一山」
三字,乃宋襄阳笔,书法飞动,天龙腾蛇。
钟声骤歇,一具庞大身影望石碑前飞矢落下,只见是一秃顶虎面老者,神态
威猛,一身锦缎长衫,映着朝日之下,耀目生辉。这老者一眼瞥见「第一山」三
字,立即纵声大笑道:「好大的口气,让老夫加上一笔。」说时。翻袖出指,欲
向一字下上加上一笔。
忽然迎恩宫中有人高喝道:「施主休损本山胜迹。」喝声中,宫中窜出一人,
疾如电奔。探掌疾伸,飞快绝伦地向虎面老者手臂划去。
那虎面老者好似身后有眼般,头却不回,哈哈大笑。刷地潜龙升天而起。这
人一挥扑空,身形一旋,仰面击出一掌。岂知虎面老者身形变化绝快,这人掌力
未出之际,已自掉首凌空下扑。两条身影一合,只听一声凄厉惨嗥扬出,迎恩宫
窜出这人的身子,已自震出三丈远处,五官喷出鲜血如泉,死状惨不忍睹。
虎面老者见状后只哈哈狂笑,道:「武当尽都是酒囊饭袋,不堪一击之辈,
也敢号作中原大派。」
钟声又自响起,迎恩宫内电飞而出三中年道人,居中道人目光冷冷望了虎面
老者说道:「玄门清修之处,施主何能种此杀孽?」
老者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冷笑,道:「杀孽由你们武当先种,难道老夫平白
无故前来武当么?」
居中道人细细打量了虎面老者一眼,面色突然一变,说道:「原来是邛崃地
煞居士穆丙老师驾临了。」
穆丙冷笑道:「算你眼力不错,居然认得老夫。」手指着尸体,阴阴说道:
「你那本门弟兄死得不亏吧?谁叫他暗算老夫。」
居中道人傲然一笑道:「邛崃一派,近来倒行逆施,门下多沦入绿林盗匪,
本门弟子下山行道,搏杀在所难免,穆施主不但不清理门下,反闯山武当,恣意
报复,真令贫道齿冷。」
穆丙闻言勃然大怒道:「你敢出言侮蔑老夫,哼哼,老夫管教你武当七十二
宫,夷为瓦砾废墟。」
那道人冷笑道:「武当虽都是酒囊饭袋,穆施主尚不足有此功力将七十二宫
夷为平地。」穆丙须眉怒戟,电飞出掌,劲力奇猛,排山倒海涌出。
三道倏地身形一分,青芒疾闪,三剑剑光一震,银星三朵分指着穆两的「天
枢」、「精促」、「俞门」三处重穴。穆丙霍地一声清啸,斜挪三尺,右掌疾往
腰肋一按,嗡然龙吟响处,手中掣出一柄灵蛇飞舞,晶光闪辉的软剑。他那剑势
未出,三道剑芒却如万点寒星,云集攻身。
只听穆丙一声慑人冷笑发出,只见金虹飞卷,将那万点金星笼束其中,一串
金铁之音响起,陡地满空尽是金花流星,四散飞扬。三道人影倒飞立定,手中各
执着一截断剑,面色灰白,目现骇然之色。穆丙哈哈狂笑,宏亮如雷,震得四外
技叶萧萧落下,良久笑定,傲然道:「米粒之珠,也放光华,三元剑法也不过尔
尔。」
他这狂语出口,立即闻得一清朗语声,从身后一株参天古柏发出:「穆老儿
且慢狂言,武当岂是你能轻侮的,你拿这些武当后辈出气,算得什么人物,尽可
去找他们掌门人比划比划,蓝星羽士现在紫霄宫前,在此自说自话做什么?」
穆丙邛崃高人,狂傲无比,越听越是有气,对方一落音,人就旋身腾起,金
虹一抹,向发声之处卷削而去。他才拔起三丈高下,只觉腿膝弯处宛如蜂噬一口,
痛得心脾皆颤,不禁真气一泻,脚下一沉,坠下地来。耳内但闻得一声:「找死。」
不由面色大变,腾身一纵,如飞望山内逝去。
三道心感树上发话那人解救之德,地煞居士穆丙一出手,向无全尸之人,这
无异于救了他们性命一般,日送着穆丙背影逐渐消失后,各各长吁了一口气。居
中道人目投在那株参天古柏,说道:「何方高人,容请相见,贫道等也好拜谢大
德。」
只见浓针密枝,随风嚣舞,却并无半点的回上声,既未见其来,又未见其去,
神龙隐空,心中讶异不已。忽地,一条身影由左侧岸壁上飞落。居中道人迎了前
去,唤道:「静明师兄来得正好。」随即将前情说出。
静明真人忙道:「你们快钟声传警,贫道立即赶过真宫。」说着,两臂一振,
一鹤冲天窜上崖壁离去。三道草草收葬死尸后,即掠入迎恩宫内。
转瞬,悠亮钟声由宫内传出,徐志不疾,一点却不似有紧急事故发生。迎恩
宫面对一座孤峰,峭壁层崖,高耸凌云,峰顶一株盘根龙麟五髯奇松旁,有一青
衣少年负手凝立,仰望蓝天朵朵白云,心中默默忖思着。这少年怪书生谢云岳。
他探出乐扬品儿确不是武当三剑所掳,正如静明真人在均州饭庄所说,谅是逍遥
客擒住。两童姿质根骨俱属上乘,人见人爱,难免不被逍遥客看中,强收为门下,
只有等逍遥客见面再说。
他疑虑乾坤手雷啸天及傅六官傅婉已先自己而来,怎么不见。蓦然眼角发觉
有异,转目一瞧,只见邻峰之上现出数条人影,一闪而隐入杉松树丛中。心中一
动,脚尖轻点,身化七禽身法中门「孤鸿掠空」身法,破空斜飞,身如弩矢,穿
出七八文外,突又两臂一收,疾换「天龙八变」身法,一连几个变化,眨眼之间,
已凌空飞渡过二十余丈,落在对面峰顶。足才一沾地,又拔身而起,望几条人影
方向追去。
谢云岳轻功身法,快速绝伦,片刻,已自距离前面数人身后四五丈。仔细打
量数人,不禁大为失望,他以为这数人中一定有乾坤手雷啸天等三人在内,因为
其中还有一名少女。他一路追随,恍惚看得此女就是傅婉,及至走近,方觉不是。
谢云岳放缓身形,沿途奇松老干屈曲,根叶苍秀,古杉高耸入云,挺拔巍立
在千峰万岳间,景色至奇。忽见前面数人停步不走,侧首低声谈话,谢云岳身形
疾晃,潜隐在一块岩石之后。只听一个粗暴的嗓子说道:「武当山中警钟频传,
看来大敌犯山了,我们适逢其会,究竟我们要参与否?还是单独行动?」
另一个声音起了:「师兄,我们强仇大敌就是静慧牛鼻子,武当强仇来临,
乐得混水摸鱼,易奏大功,静慧牛鼻子就在下面回龙观内,这就找他去,牛鼻子
授首后,还可趁机尝尝榔梅仙实的滋味。」
那少女忽道:「师兄,你就知道我们准行吗?」
少女话音一落,突闻松叶浓荫处传出朗朗语声道:「姑娘话说得不错,今日
犯山者有死无生,丰劝诸位施主还是下山为是。」谢云岳冷眼旁观得极为清楚,
离数人数十丈远处有一童颜鹤发老道,以玄门气功传声,故闻声似近在咫尺。
所来数人之中有一骠悍大汉,目射威光,循来语声来处大喝道:「说话的可
是静慧牛鼻子?鬼鬼崇崇,躲躲藏藏做什么?贺太爷跟你算账来啦。」
朗朗语声又起:「静慧为贫道师侄,他现离山外出,空劳诸位施主跋涉,半
月之后,贫道令静慧在回龙观相候施主们就是,施主们所带防身兵刃,贫道已暂
代收存在二龙瀑前,诸位回程定可见到。」数人闻声一凛,齐齐忙望背上一看,
不由吓得亡魂飞冒,互望了一眼,拔足奔回而去。
谢云岳暗笑这几人均是蠢货,连身后兵刃被人窃去,均懵若无党,不由暗惊
那道人身手高绝。忖念之间,微风飒然,面前人影一花,身外七尺处正立着一个
童颜鹤发的老道,肤色凝肃,朗声说道:「施主此来武当,是友是敌?」一眼望
见谢云岳身后的「太阿」剑,露出了诧惊之色,目光久久不移。
谢云岳微笑道:「在下非友非敌,只为瞩仰名山而来,大可放心,道长请便
吧。」
老道稽首道:「这样就好,施主身后长剑谅是神物,不过登临本山均须解除
兵刃,望施主解下交与贫道保管,下山时向贫道索还,贫道黄星羽士,就在崖下
回龙观内。」
谢云岳知黄星羽士觊觎太阿宝剑,哈哈大笑道:「道长好税利的眼力,在下
长剑实是前古神物,岂可假手于人,道长请不必与在下纠缠,逍遥客与北冥王魔
即将犯山,目前邛崃地煞居士穆丙又侵入紫霄宫,你还是赶返紫霄宫应敌才是。」
黄星羽士大喝道:「你究竟是何人?」声色俱厉,长须飞动。
谢云岳冷冷说道:「道长,你这又何必哩,方才不是说过,在下非友非敌,
何用这般疾言厉色。」那种满不在乎的神色,真令黄星羽士气杀。
休看黄星羽士长依三清,持修清净无为上学,见了太阿宝剑,一样生起贪念,
他忖念若将这辆宝剑得手,何惧那逍遥客及北冥三魔。人真能做到恬淡无欲,与
世无争,是为仙佛,黄星羽士这一起贪念,几乎身败名裂。
只见黄星羽土面寒似冰道:「武当解剑,千古之法,施主何能例外,望施了
三思,不然,恕赞道冒犯了。」
谢云岳尚是不动声色,徐徐说道:「这样说来,在下如不解下长剑,道长要
伸手摘取了。」
黄星羽士点点头道:「正是。」
谢云岳朗声大笑道:「道长如欲摘取在下身后长剑,只怕功力还嫌不足。」
黄星羽士怒道:「你敢藐视贫道。」
谢云岳微笑道:「道长不可动气,在下与道长打个赌如何?」
黄星羽士面色一怔,说道:「怎么个赌注?」
谢云岳道:「容易之极,若道长十个照面之内,不能将在下长剑摘取的话,
在下只求一树「榔梅仙实」,道长你能赌么?」
黄星羽士不禁动色微变,忖思道:「榔梅仙实系本门宝物,功能培补真元,
轻身益气,且能祛毒生肌,只有掌门人可每年摘取十二枚一制炼丹药赐与合山道
众,贫道怎么可赌此物。」继而转念道:「贫道怎么会生出伸手无功的念头,何
况榔梅仙实祠外只有三株仙种,其余均为凡品,万一无功时,便将一株凡品相赠,
这也无关紧要,想必掌门师兄亦不会不同意。」当下朗声慨然说道:「贫道依施
主所言。」说着脚下一动,斜肘伸掌向谢云岳的肩上抓去,手出如风,迅茁鬼魅。
那知一手抓空,未见谢云岳身形稍动,竟已后退七尺,只听谢云岳沉声道:
「且慢,话尚未讲明,在下指明要榔仙祠左第九株,那树体无寸皮,赤干耸立,
花色深浅如桃杏,红白相间,蒂作海棠垂丝所结的榔梅仙实。」
黄星羽士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,暗道:「这少年好厉害,先就把话扣住了贫
道。」当下沉声道:「施主,你太也狂妄了,就认定贫道十招内无能取你身后宝
剑么?」
谢云岳朗声哈哈大笑道:「成不成,到时方知,目前言之尚嫌太早,在下身
后长剑本是捡来之物,倘若失去无多大干系,不过,贵山榔梅仙实,传为禁品,
本门之人均不得妄取,道长,在下恐怕您言而无信,无能为力。」
黄星羽士被他一番言语激怒异常,大喝道:「贫道平生素重然诺,怎会失信
于你后生小辈。」
谢云岳冷冷说道:「防人之心不可无,此地就是道长与在下两人,一无物据,
二无人证,到时道长如赖在下无理取闹,又有何言可说?」
黄星羽土伸手向发卷上摘下一块星形黄玉,向谢云岳身前抛将过来,沉声喝
道:「此是贫道信物,如若十招之内不能将施主长剑摘下,凭此黄玉至榔仙询问
守祠道人索取一树取榔梅仙实,不然,星形黄玉自当索还。」
谢云岳将星形黄玉一把接在手中,望了一眼便收置怀中笑说:「好,就请道
长伸手吧。」心中不由慨叹黄星羽士为了一念成贫,竟泯没良知。
他一言方落,黄星羽士五只手指已欺风闪电般向右肩抓来。谢云岳发出一声
极冷峭的笑声,身形飘开,快如鬼魅。黄星羽士手指才离谢云岳肩头两寸时,往
下一沉,蓦地面前一花,对方身影已然不见,身后忽起冷笑之声。
黄星羽士不由大吃一惊,连思忖之念也顾不得,手势不撤,臂随身旋抓去,
带起锐风啸音。才一眼角瞥见谢云岳身影,忽又不见,黄星羽士方知今日遇上武
功绝伦异士,心中不由一凛。他这念头方起,急听身后响起冷冷之声:「道长,
两个面已是过去了?」
黄星羽士暗中咬牙心说:「今日如在少爷面前失了手,有何面目身居武当三
星。」脚下猛点,人已拔起三尺,疾掉首猛扑而下。
这一动作,在眨眼时完成,又挟威力千均之势,对方无论如何逃不出去,可
是面前那有对方身影,只有微风掠枝,浓荫匝地,一片空荡荡而已。黄星羽士不
由骤然变色,口中后喝道:「施主隐身何处,躲躲藏藏,这算不得什么稀罕。」
身后冷笑声又起,只听对方说道:「谁躲躲藏藏了,道长有目不见,怪得那
个。」
黄星羽士缓缓地转过身去,只见对方神态潇洒含笑注目着自己,他不禁暗叹
了声道:「今日万无胜理,只有勉为其难。」心下追悔不已,但话已出口。说不
上不算。
忽地,钟声又起,荡谷弥空,只听对方徐徐说道:「警钟频传,想是大敌来
犯,但崖下回龙观内寂然无声,镇守回龙观可只有道长一人么?」